佈景:舞臺上為一脊椎復建療養院,有數張病床,一台電視,一架手提式錄音機,佈景
全由灰色系列構成,可看出醫院的封閉性。

第一場
燈亮。獨幕劇讀
醫院氣氛一片沈靜,病人坐著輪椅有些竊竊私語,或匿聲輕笑,有
些靜默不語,而少年A手中拿著旅遊手冊閱讀,少年B拿著足球拍打,女
孩手中緊握著芭蕾舞鞋陷入沈思,護士坐在椅子上織毛線,一位送飯的
阿婆正在桌前平均分配伙食,沒有人試圖打開電視,錄音機中傳來布拉
姆斯第二號鋼琴協奏曲第二樂章,幕後傳出電話答錄機聲。

(答錄機:建偉現在不在家,請在嗶聲後留話。嗶。
建偉已經十二點了你還不起床,記得下午的會要來ㄡ,bye。
答錄機:建偉現在不在家,請在嗶聲後留話。嗶。
你到哪裡去了啊?你不是要來參加妨愛滋座談會嗎?等你好久
都沒有看到你。)

(救護車聲傳出。)

護士起身出場,建偉坐著輪椅被護士推進場內,所有人皆注視他,
但只兩三秒便轉頭繼續做自己的事,看的出是有意對他漠視,護士走
回座位繼續織毛線,建偉顯的拘束,猶豫許久後將輪椅滑到少年A旁,
用細微的聲音試圖與少年A交談。

建偉:HI!
(少年A冷冷的點頭)
建偉:我叫建偉,你好。
(少年A未回答,繼續低頭念書。)
建偉:我還在念書,你在幹嘛?
少年A:你沒看到我在看書嗎?
建偉:進醫院之前呢?
少年A:我一直都在醫院裡。
建偉:(停頓)我是車禍受傷的,醫生說三星期後取石膏繃帶再看看,你是怎麼了?
少年A:甚麼?
建偉:我的意思是,你的腳,為甚麼...?
少年A:我連自己的病也不記得了,雖然不記得,我還是一輩子都感覺到自己在生病。
建偉:不要說這樣沮喪的話嘛,要有耐心啊!
少年A:即使我沒有耐性,我想我的腿也會有耐性的。
建偉:(用哽在喉嚨裡的聲音說)我和你說話,你很不愉快,是不是?
少年A:(訝異地)欸?
(少年B把足球放在腿上,用手將輪椅推向建偉)
少年B:(對建偉)你有沒有看過我的血液檢查表?
建偉:(困惑地)沒有。
少年B:就張貼在入口的門上啊,怎會沒看到?
建偉:我剛來所以沒注意到,對不起。
少年B:我接受六種檢查全部是陰性的。
建偉:甚麼意思?
少年B:聽我說完嘛!醫生沮喪地說,在醫院裡只能在輪椅上不會得性病啊!
(建偉雙頰泛紅,不語,剩下的病人都偷偷的笑,只有護士大聲笑出來,少年
B推輪椅回人群中,手中繼續拍打足球。)
少年B:(故意大聲)真奇怪,不會笑啊!
(氣氛一片尷尬,少年B用足球丟女孩,女孩驚慌中將舞鞋掉落,建偉將輪椅推到女
孩旁,撿起求丟回少年B手上。)
建偉:喂!你幹甚麼啊?專門欺負女生,算甚麼男子漢啊?
(少年B不語,拍打著足球。建偉幫女孩時起舞鞋並交還她,女孩羞怯的看了建偉
一眼,拿了舞鞋,尚未道謝便急忙將輪椅推離。)

燈暗

第二場

燈亮。
建偉將輪椅推至病床旁,覺得無事可做,望著探病所送的花束,便
將其分成數小堆,分別裝入小瓶子中,放到醫院的各個角落中,經過女
孩旁時,便送她一束花,女孩羞怯地笑了,最後經過少年A身旁,少年A
看了他一眼,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。

建偉:早。
少年A:早(沉默)你那麼早起啊?
建偉:沒有啦,我想把花插一插,佈置一下醫院嘛,他太單調了,一點生氣也沒有。
少年A:(看四周的花束)很多人來看你ㄡ!
建偉:對啊!咦,怎麼都沒看到有人來看你呢?
少年A:剛開始也很多人啊,可我一呆呆了三年,所以...
(兩人沈默)
建偉:電視可以看嗎?
少年A:電視?
建偉:對啊,醫院的那台電視啊,就是牆角的那一台啊!
少年A:ㄡ,那台啊。
建偉:對啊,能看嗎?
少年A:我不知道耶,我想是壞了,我從來沒看過,我們一向聽錄音機的。
建偉:(一邊將輪椅推往電視,一邊說)真的壞了嗎?
(建偉按電視開關,電視收訊良好,兩人皆嚇一跳。)
建偉:好的。
少年A:你想看電視?
建偉:對呀,看看新聞嘛,(仍在按遙控器的開關)你看它還有第四台耶,頻道還不少
呢!(轉至播報新聞處停止再轉)
少年A:你喜歡看新聞?
建偉:對啊,看看現在發生甚麼事啊?
少年A:發生甚麼事也和我沒關係!
(周遭的病人慢慢集聚過來,每個人對於電視有不同的反應後,仍去做自己
的事,少年B和女孩則在聽少年與建偉的對話。)
建偉:你說沒有關係?(驚訝的)想不到跟我同一世代的青年竟會說出這樣的
話來。
少年A:你是從外面來的,身體四周已緊裹著外面的空氣了,過一陣子你就不
會對我的話這麼訝異了。
建偉:你怎麼會這麼說啊!
少年A:你看我現在這樣,幾十年後我還是這樣活著,然後死去。外面的事跟
我有和關係呢?
建偉:哪有這回事,我們可以知道,然後做些事啊,我們也有發言權的!
少年A:腳不能動啊。連想站起來都不行。我們像漂流到這棟病房的海難者
,不知道海那邊的事。
建偉:這種想法太不負責任了。
少年A:如果你在這裡呆上個數年,你的想法也會和我一樣的。
建偉:我們雖然腳不能動,但是有輪椅可以取代我們的腳,我們還是可以看東
西,與人交談,可以和醫院外面的人一起做很多事啊!
少年A:我不要和外面的人一起。我跟能站立行走的人沒有關係。跟我一樣躺著不
能走的人,才是我的同類,我們不停的擠在一起,有同樣的表情、同樣的厭惡,可是我也拒絕跟他們一起。
建偉:既然是同類,不是更該在一起嗎?我們不是已經在一起了嘛!
少年A:那只是殘障者之間的互助和團結而已,我才不幹這種悲慘的事。
建偉:你這是甚麼想法啊?太奇怪了吧!
(建偉把頭轉向電視螢幕,欲繼續觀看時,發現螢幕已被少年B轉成足球台,且少年B專心觀看足球賽,女孩則一臉仰慕地偷望著建偉,少年A訕訕的離開建偉身旁。)

燈暗。


第三場
燈亮。
電視機前聚集了許多病人,和建偉一起看電視新聞,建偉還不停的解釋著。少年A推著輪椅進,建偉見到他便前往打招呼,神情頗為愉悅。

建偉:HI!
少年A:過的還習慣吧!
建偉:很好啊!
少年A:我想你也蠻習慣的吧!(望了望看電視的病人)他們也蠻習慣的了!
建偉:(滿意狀)他們對外面的事真的很不了解耶,我常常邊看新聞,還要邊做解說。
少年A:你真熱心。最好大家一起研究殘廢者的更生。
建偉:對啊,我好像在哪個雜誌看過這樣的專輯耶,等會我想一想吧!
少年A:你可真單純啊!
建偉:大家漸漸關心外面的事了,我想我們的生活會改變的,一定會的。
少年A:那你要不要也搞個選舉啊,到醫院辦公室借播音器如何!
建偉:你不要這樣嘛!(兩人沈默。)
建偉:我們最後一定會在這裡恢復健康的。要確信我們也是正常人,這樣對各種事情才不會有反常的反應,我們仍然可以決定走這個方向,那個方向,或是向前直走,做正常人認為理所當然的事啊!
少年A:我們不是正常的人吧?
建偉:只要認為正常就行了啊!
少年A:這是欺騙。
建偉:我不這樣認為。認為自己正常,才能獲得日常的尊嚴。生活才會有意義。
(護士拿著便壺進來,把建偉的輪椅推向背台)
護士:(發出哄小孩上廁所的聲音)噓.噓...。 護士:噓..噓
少年A:真是了不起的日常尊嚴啊!
建偉:對,的確需要恢復尊嚴。
護士:噓...噓...真是的,怎麼撒不出來啊?
(護士把建偉推向正面舞臺,拿起便壺出場。)
少年A:你只是車禍受傷,所以對生命還存著希望,反正你很快就能走了。
建偉:話不是這樣說,我的腿也有可能好不了啊。
少年A:也有可能會恢復。而我,永遠不可能在街上走,也不能游泳、跑跳,四處去旅行。我將會以這種拘束的姿態,平安的活到六十歲,會在輪椅上過三十歲、四十歲。我四十歲時,大概會露出道貌岸然的樣子吧,漾著沉著的微笑。我萎縮的腿部皮膚大概會乾的沒有脂肪,全是污班吧!不過日子還是要過啊!(自言自語地)天空像運河一樣,我在時間的巨船中緩緩航行,拖曳著黑暗的航跡。
建偉:(沈思)你已經沒有自由了。
少年A:色澤美麗,豐盈無比的船,由天空的運河上溯而行..
建偉:所以,你要為你的生活做最大的爭取。
少年A:(驚醒)我能做甚麼?
建偉:我們可以對外面發言啊,他們會注意到我們的聲音的。
少年A:他們只會因為可憐你而稍加關心的,他們會說,連殘障者也會思考這種事。
建偉:你為甚麼總是這樣說呢?不要這樣嘛!好不好?
(少年A沈默。少年B及女孩不知何時已到他們倆的身旁了,其他人則一邊看電視,一邊聽他們的談話。)
女孩:建偉說的對,你不要這麼悲觀嘛,你還這麼年輕...
少年A:(打斷地)妳也是這麼想的?你們中毒太深了。
少年B:你才中毒太深了,你會被自己毒死啦!
少年A:你們會後悔的!等他離開你們時,你們就知道了。
少年B:真不知道你每天看書,都看到哪去了。
(少年B用足球丟少年A。)
建偉:不要這樣。
(少年A把足球輕輕丟回。)
女孩:難道你連一點夢想也沒有了嗎?
少年A:誰說我沒有?
建偉:你有甚麼夢想呢?說出來,也許我們可以幫你達成啊。
(少年A沈默,手中握緊了旅遊手冊。其他的人也圍了過來,不再看電視了。)
少年B:說啊,你快說啊,說不出來吧!
女孩:每個人都會有夢想。
(燈光漸漸轉為吊詭的色彩。)
女孩:我小時候就希望自己是個芭雷舞者,能夠不斷、不斷地跳舞。
(天鵝湖的音樂響起,女孩及眾人站起,開始跳天鵝湖的舞蹈,音樂停止時,眾人作出足球賽的樣子,護士和阿婆也加入其中,成為兩名守門員,而少年B正邊踢足球,邊敘述著。)
少年B:我從小便想當個足球選手。呦呵!
(少年B將球踢入射門中,眾人將他舉起,齊聲歡呼。突然間一切動作停格,建偉站在光圈中說話。)
建偉:在這裡只要你有夢想,我們都可以幫你達成。
眾人齊聲:夢想、夢想、夢想、夢想....。
少年A:我...我...我想要環遊世界。
建偉:環遊世界,GO!
(眾人將建偉抬起,護士與阿婆各拿一顆汽球綁在少年A的手臂上,少年A張開雙手,做飛翔的動作。)
護士:各位先生、小姐,非常歡迎您搭乘本公司的客機,飛機即將起飛,請您不要隨意走動,另外在您座椅的下方,放置安全降落傘,萬一真的發生不幸時您還可以跳機,再次謝謝各位搭乘本公司得客機,祝您旅途愉快。
建偉:飛機起飛了,現在到了哪裡?
少年A:到紐約了。
建偉:NEW YORK,你看到甚麼?
少年A:自由女神像。
建偉:然後你到了LONDON,看到了甚麼?
少年A:倫敦大橋,我現在巴黎看到了鐵塔。
建偉:小心,飛機搖的好厲害,我們遇到亂流了,亂流過去了,我們到了非洲。
少年A:天啊,有一群食人族在追殺我,快跑,終於躲過他們了。
建偉:最後你回到臺北...
少年A:我看到新光三越了。
(燈光漸漸恢復正常,每個人又坐回輪椅上,護士繼續織毛線,阿婆繼續分配食物。所有人沉靜下來,思索著。)
建偉:我們都覺得正常生活很有魅力,對不對?
眾人齊聲:對。
建偉:我們都希望恢復尊嚴,是不是?
眾人齊聲:是。
建偉:否則社會就不會成立,對不對?
眾人齊聲:對。
建偉:那我們該不該做點事?
眾人齊聲:該。
建偉:我們走,GO GO GO GO!
(一群人隨著建偉蜂擁而出。)
燈暗

第四場
燈亮。
場上只留下織毛線的護士與分配食物的阿婆,正在有一搭沒一
搭的交談著,電視機是打開的狀態,兩人還會不時的看一下電視,但
顯然不是專心的,對於任何事。

阿婆:咦,醫院的病人怎麼都不見了啊?
護士:(驚覺狀)啊,對了,忘了告訴你,他們請假了。
阿婆:請假?他們能去哪裡啊?
護士:(邊織毛線,邊說)不知道啊,聽說是去參加什麼運動去了。
阿婆:那剩下的飯菜給誰吃啊?
護士:留著吧,他們遲早要回來的!
阿婆:(自言自語)怎麼跑出去了呢,真是奇怪,出去也不說一聲,剩這麼多怎麼辦,難道要我一個人吃完啊?

(電視螢幕上出現,"脊椎骨癌症病人坐著輪椅上街抗議,堅持反核,氣氛頗為熱烈..."。)

阿婆:你看這些人坐著輪椅去抗議耶!
護士:真無聊!
阿婆:他們看起來好眼熟ㄡ。
護士:對啊,好像在哪裡見過。
(護士放下毛線,仔細看了起來。)

燈暗。


第五場
燈亮。
阿婆正在平均地分配伙食,護士仍在打毛線,醫院顯的有一絲
不安、浮躁的氣氛,病人們不時望著牆上的鐘,電視機依舊開著,大
家卻顯的無心觀看。建偉進,臉上露著愉快的神情。病人們立刻圍
到他的身旁,熱切地詢問。

少年B:怎麼樣了?
建偉:醫生說,我恢復的情形比預料中好太多了,等一下我媽就要來接我了。
(阿婆本來要將分配好的食物拿給建偉吃,一聽他即將要吃院,立刻轉身回桌邊,多夾了兩筷子的菜,在端給建偉。)
建偉:婆婆,今天的份量好像特別多ㄡ!
阿婆:(不好意思)沒有啦,你快要出院了嘛!慶祝慶祝嘛!(停頓)對了啦,出去後,不要說我們的伙食不好ㄡ,這樣別的病人就不敢來了啦!
(阿婆說完遂轉身回桌邊整理,建偉一回頭時發現所有的病人都遠離他了,態
度十分冷淡,一副不願搭理他的樣子,電視機也被關掉了,建偉將輪椅滑向少年A,猶豫許久決定開口對他說話。)
建偉:怎麼了?
少年A:我就知道,你終究是假的。
建偉:我...
(見偉欲解釋時,一中年女子驕橫的走入。護士見女子走入,立刻起身熱切地指引女子走向建偉處。)
女子:建偉。建偉,快走啊,建偉。
(建偉將輪椅滑向女子,要出場時,停留了一下。)
建偉:(自言自語、小聲的)BYE-BYE。

燈暗。

第六場
燈亮。
醫院氣氛一片沈靜,病人坐著輪椅有些竊竊私語,或匿聲輕笑,有些靜默不語,而少年A手上拿著旅遊手冊閱讀,少年B拿著足球拍打,女孩手中緊握著芭蕾舞鞋陷入沈思,護士坐在椅子上織毛線,一位送的阿婆正在桌前平均分配伙食,沒有人試圖打開電視,錄音機中傳來布拉姆斯第二號鋼琴協奏曲第二樂章,幕後傳出電話答錄機聲。
答錄機:建偉現在不在家,請在嗶聲後留話。嗶。
建偉啊,你到底甚麼時候回來啊?回來時打電話給我ㄡ,BYE。
答錄機:建偉現在不在家,請在嗶聲後留話。嗶。
你快點回來啦,你不在我們好無聊,下週三有大學學費調降會議ㄡ,如
果你出院記得要來,祝你早日康復,掰。

阿婆:啊,忘了,又多弄了一碗飯,真是的,老了!
護士:(停下手邊的毛線,突然說)阿婆,你有沒有發現,前陣子我們醫院怪怪的啊!
阿婆:對啊!
護士:不知道為甚麼,最近一直都很怪異。
阿婆:我也這麼覺的,大家好像都有點怪、不太正常ㄡ。
護士:不過,現在又恢復了。我還是比較喜歡現在這樣。(繼續織毛線。)
燈暗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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